2015-3-19


林明弘的花枝蔓延

 艺术家林明弘从民间最廉价而常见的花布取材,将放大的花纹掺入各种建筑和空间,营造出 不同氛围和意涵。近期在北京尤伦斯美术馆和上海震旦博物馆展出的作品,更彰显出他对 经典家具设计的挪用与玩味,以及对现代性的反思。他也曾受地毯、餐瓷品牌之邀展开合作。 尽管他早已澄清自己不设计任何产品或花纹,却频频自如地跨界。

 

Q = IDEAT理想家

A = 林明弘

 

Q:你设计的一张地毯正在上海震旦博物馆“在创造”展览中展出,它的创作由来是什么 ?

 

A:这是与服装、室内装饰面料厂商 ALCANTARA 的合作。这种材料不是皮,而类似滑板的轮 子,是塑料和橡皮混合的产物,所以不是自然 的。它是由冈本三宣博士 1970 年发明并申请 专利的一种材料 ;后来又与意大利 ENI 集团 合作,可以说是交织着日本科技与意大利设计 的品牌。保时捷和兰博基尼的内饰都是用他 们的面料。该面料也用在时装中。由这家厂商 赞助,我做成的这个作品,像一张地毯。 这个作品是根据现场创作的。震旦博物馆这个 建筑本身就是现代主义的拼贴,比如博物馆 所在的高楼是典型的玻璃高楼,博物馆又是 安藤忠雄设计改建的一个水泥建筑,大楼的大厅又是巴洛克式的......这让我思考 :亚洲如 何接收现代主义,或现代化?我由此想到借鉴勒·柯布西耶。

 

日本金泽 21 世纪美 术馆的 People's Gallery, 林明弘用丙烯颜料绘制 的花纹“包裹”了墙面 和妹岛和世 + 西沢立卫 / SANAA 设计的椅子。


Q:这张地毯的纹样和 2014 年底在北京尤伦斯美 术馆的地毯是一样的吗 ?

 

A:勒 · 柯布西耶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受邀对印度 城市昌迪加尔(Chandigarh)进行城市规划, 并设计地方政府的立法厅等建筑。尤伦斯美术 馆展出的这个作品就叫作《After Chandigarh》。 我把柯布西耶的这个案子作为我的参照,作为 历史的出发点,因为我把它视作现代主义来到 亚洲诞生的第一个作品。 这张地毯之前是挂在墙上的,是一张壁毯,我 将之变为地毯。纹样是完全引用柯布西耶的设计,但是我将拼色完全替换、颠倒:红、黄、 蓝纯色调是现代主义的特点,而我采用了第二个层次的颜色,不是纯色。这些椅子的橘色也都各不相同 :这些颜色都是手调,并且手工上色。当时,柯布西耶还委托他的表亲 Pierre Jeanneret 为市政府办公楼和私人寓所设计了数千款家具。由于这些厅都是地方行政长官工 作的地方,这些不同形状的椅子也是给不同官 衔的人坐的,具有象征意义。我将他们设计的 椅子等比例缩小或放大,比如椅子缩小到百分 之七十......其实我是在思考权力、政治,并且以 夸张的手法予以强调。

 


北京尤伦斯美术馆装置 作品《After Chandigarh》, 2014。


Q:你也受邀为公共空间创作,这种跨界一定与艺 术创作有所不同。



A:我想这与 1990 年代 “策展人” 这个概念的兴起有 关。 策展人出现在美术馆和艺术家之间, 他们为了自 己想要策划、 呈现的展览, 会首先注重对展览空间的 考察, 也邀请艺术家就空间进行创作。 这也是时代的 潮流、 现象。 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卫星城市, 我受邀 做一个作品, 装饰市政音乐厅的主题墙。 这是一个围 海造田诞生的城市, 可以说是在一张纸上设计出来的城 市。 当时的评审委员希望我将城市的这方面历史背景加入。 我便找到这种来自西非的图案 ; 荷兰人在亚洲 的殖民地印尼学习了蜡染技术, 回荷兰途中经过西非, 从那里带回一些当地的图腾, 回到荷兰后设计出这样的花纹, 又投入到非洲的市场。 这段故事也与荷兰的殖民历史有关, 与土地的扩张有关, 而围海造田也是拓展土地, 因此有所呼应。这个花纹让人联想到海、 波浪、 鱼、 渔网, 但又都是十分抽象的, 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意象, 像是一个心理学实验。 这面墙将音乐厅和等候区分割开来, 是永久性的。

 

《After Chandigarh》作品细节,缩小的椅子。

 

Q: 2004 年, 你曾在日本金泽驻留, 参访手工艺人作坊, 研究加贺友禅和服的制作和染色的工艺和历史。 这段经 历影响了你围绕花布的艺术创作吗 ?

 

A: 在金泽市立美术馆, 有一个公共空间是专门为市民设计的, 不用买票就可以进入, 而我所创作作品的这道墙, 恰是区隔了市民公共空间和美术馆售票的展览区域, 叫作People's Gallery。 墙上和椅子上手绘的图案则是来自东京一家大众流行的布店, 很便宜的花布, 我买了一些。反而, 他们帮我安排的参访金泽的和服的手工作坊, 我觉得太高级、奢侈, 一件和服要花9个月, 这不是我想要的, 我想要民间的、普通的东西。 所以, 其实布料有不同的意义。

 

Q: 手工艺本身对你有启发吗 ?


A: 日本工业设计大师柳宗理的父亲柳宗悦是上世纪 30 年 代日本民艺运动的领导者,他对“民艺”的定义是 :无名、无铭,也就是指“没有标志物、没有铭牌”的民间艺人的创作。他1936年创立了日本民艺馆,也写了很多关于民艺的观念的著作,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探讨没有作者的作品、日常生活的物品,这些对我都有很大影响。 我不是一个设计师,我没有设计任何东西,我的身份是 艺术家,我只是挪用这些传统。我也一直尝试将日常性带入我的作品。所以,我才会从美国的艺术研究所那种脱离现实的环境中走出来,回到中国台湾,会关注到 1990 年代初的日常,正是这两种环境之间的距离,语言、 文化环境的变化,对当代艺术的重新思考等等方面,产 生出了我的作品的脉络,有了根据花布花纹创作的一系列作品。


Nanimarquina 设计的地毯 Formosa, 2008。


Q: 同时,在 People's Gallery 的这次展览中,你还包裹了 SANAA 设计的摇椅, 这是第一次与家具设计发生关系 ?

 

A: 算是吧,椅子上的花纹都是我和助手手绘的。2012年在外滩美术馆的个展,我也专门请人仿制了Hans J. Wegner 1952 年设计的 The Chair 椅。

 

Q: 2013年法国的餐瓷品牌Bernardaud 150周年之际,邀 请你与其他艺术家,比如A: 大卫·林奇、索菲·卡尔各自设 计一套餐碟,这次经历是如何的 ?

 

A:跟法国餐瓷品牌 Bernardaud的合作最早始于我委托他们为我在美国的展览制作花瓶。这是整个装置作品中的一部分,这个展览在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博物馆,是东印 度公司开设的关于亚洲艺术的美术馆,这个博物馆最大 的收藏是贸易瓷器,原产自中国。他们邀请我与馆藏的 作品做一些互动。

 




受法国餐瓷品牌 Bernardaud 之邀,设计的艺术限量款餐碟,2013。

 

我想景德镇擅长做盘碗,而潮州擅长做陶瓷人像,所以 我选择了后者。这个陶瓷小人本是馆藏的《nobody》,我 在潮州给他们看照片,请工匠帮我仿制了几百个,然后 走同一条路,运到美国。因为最初的贸易瓷,也是将 设计图纸交给工匠,做好再运回去,我做了同样的事情。 而这个人物造型源自英国一个剧目,讽刺阶级观念,以“nobody”对应“somebody”,我做了几百个,排列在一 起,我将我的装置作品命名为“everybody”。 通过调查研究,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,就是美国 的大家族会带着自己的家徽,请陶瓷工坊帮他们订做成 套的餐具。我找到很多家徽,然后挖空餐具中间的图案 部分,空缺的家徽,也是一种调侃。我又将这些家徽做 在花瓶上,当时合作的品牌是 Bernardaud,因为他们 是法国皇家餐瓷的生产商,我觉得请他们家做又有另一 层涵义,很适合。

 

Q: 你对家具设计感兴趣吗?会收藏一些设计作品吗 ?


A: 工作室里沙发和书桌都是 IKEA 宜家的,都是很实用的, 这个凳子跟大排档的是一样的。我对设计蛮感兴趣的, 跟建筑师、设计师合作过。我也跟家具品牌 MOROSO 合作过,我从 MOROSO 当年的设计师作品中挑选 一个系列,然后用布把它们包起来。我也跟地毯品牌 Nanimarquina 合作过,每年他们都能卖出几款我设计 的地毯,我很高兴。我还帮 illy 咖啡设计过杯子和咖啡 罐子,但因为我自己其实不喝咖啡,所以我把咖啡杯的 手柄砍掉,做成了一个茶杯,粉色的。

  

采访、撰文 →  姚瑶  

图片提供 → 艺术家本人